十九  被破壞的心

 

 清晨,伴隨著漸藍的天空,藍慢慢地睜開眼,又是新的一天。

 朦朧中翻了翻被窩裡的身子,強烈的睡意與開始蘇醒的理性對抗著。昨晚在紅蓮那邊待得太久,又作了個怪夢,總括而言就是睡得不太好。

 終於,一大堆等著她要做的事勝過了睡意,她艱難地直起腰,然後站起來,看向鏡子的方向。

 仍是這張臉。

 有點安心地確認著,自己是被那怪夢有點嚇倒了嗎?

 夢裡一個長得很像她的姐姐和一些她不認識的大哥哥大姐姐一直在跟惡魔對抗著,零零碎碎地記得還有一高聳入雲的黑塔、從未見過的大型城鎮.......看見了許多不認識的事物,感覺在這短短四小時的淺眠中作了個很長的夢。

 她再次看向鏡子,沒問題的,這裡站著的還是淺見藍。手不自禁地撫上臉頰,彷彿不安得要藉此來證明淺見藍的存在。

 把頭髮梳好,深呼了一口氣。怪夢甚麼的先放在一旁,她可不是為檢討夢境這種事而特意早起的。

 她離開自己的房間,進了廚房開始準備兩人份的早飯——一份是她的,一份是很久沒碰頭的父親的。

 自母親去世後的第一百七十二天,父親依然把自己關在房裡,每天只靠她把三餐放在他的房門前,看來還是無法放心地把自己的軟弱暴露於任何人的臉前。

 不過她想應該是沒有問題的,從每次放在門前一掃而清的盤子來看,每天豐富的菜肴都好好的進了那個人的胃中。

 舀起用自家種植的米醃製成的麵鼓湯,從蒸籠拿出熱呼呼的茶碗蒸,把煎香的魚放在長方的碟子上,再在大碗子裡添了飯,一天中最重要的一頓飯就此完成。迅速解決自己的份後,把另一份拿到父親房前。

 放下盤子,藍看著那扇和風式的拉門,心中泛起了異樣的感覺。

 不能拉開——

 原本禁不住伸出的手僵在半空中,才只十歲便已非常敏銳的直覺不斷警告著。

 隨隨便便地拉開的話,即使是那麼溫柔的父親也會生氣吧。

 給自己一個合適的理由,她收回了自己的手,發現自己的手像是渲泄著不安似的在顫抖著。

 不能拉開,絕對不能拉開——有種彷彿拉開了便不能挽回的感覺。

 她退後幾步,然後掉頭像是逃離洪水猛獸跑出了淺見神社。

 不會有事的,這裡是淺見神社。她回頭看著那和風的建築。這是神所賜的潔淨之地,不會有問題的。

 如此安慰著自己,她繼續往山丘下的村莊走去。

「哎呀,早安呢,藍。」

 看見捕村民們精神奕奕的跟她打招呼,她把內心的不安抑壓在心裡,露出朝陽般的笑容,開始了和村民一天的工作。

 日本早已成為了那名惡魔製造者的巢穴,這二百年來,淺見神社繼承力量的巫女一直以結界保護著小島的安全。但隨著惡魔數目的增加,這裡的人的生活便愈見艱難,再無法頻繁地出外捕魚,即使有耕地亦無法應付人們的需求。

 為了離開這片早已不再安全的小島,所需要的糧食還是遠遠不足,更何況沒有了紮根於此而長期存在的結界保護,他們根本跑不了多遠。加上能自在使用紅蓮力量的母親已經不在了,距離結界消失的日子只能以她的靈力殘苟地延長著。在無可奈何之下,她惟有代表父親向遠在西北方的黑色教團要求支援,將村子搬遷到大陸之上。

 今天是和黑色教團約定增援的日子,他們現在要做的便是要儲存足夠的糧食供航海之用,而她除了在連接著紅蓮的池水中強行注入靈力外,就只有這個幫得上忙。

 不過,要是能看見大家的笑容,能保護這個母親拚死保護的村子,要她再辛苦也不會有怨言。

 忙了一整天後,她趁著村民在休息時,在黃昏夕照下再次登上島嶼的山丘,她凝視著在岬角立起來的墓碑。

 母親......妳會怪我們嗎?我們很快便會丟下這個島,到別的地方繼續生存下去。

 奇怪,在這塊石碑前,她在人面前築起的堅強總是輕易地瓦解。

 抹掉自己的淚水,她聽見了遠方的說話聲,那是——

 

 

 

 
「成功了......成功了!將惡魔.......將敵人擊倒了!」

 看見身為諾亞的鐵奇.米古被艾倫的退魔之劍擊中,依然被困著的喬治忍不住高聲歡呼起來,在他一個普通人類來看,諾亞就等同於惡魔,同樣殘殺了自己的伙伴。「咦......」

 冷不防羅德從後而來的攻擊,他疑惑地倒了下來。艾倫連忙抬頭看著被羅德困在一個透明骰子裡的兩人。

「喬治!?」

「不要動呢......艾倫。若是動了的話,我便刺殺所有人。」四周不知何時佈滿了羅德蓄勢待發的尖刺蠟燭,羅德那不帶感情卻充滿威懾的聲音取回了眾人的注意力。「雖然身為神的小丑的艾倫不會因此死去,但其他人會死去吧。」

 就像剛剛倒下的喬治,不論是利娜莉還有仍然未醒過來的拉比和雩都無法抵擋她的攻擊。清楚此狀況的艾倫只能一動也不動,瞪著羅德。

「嗚......」

「我哩......雖然喜歡艾倫,但家人是特別的。只有這種心情是和你的一樣。」羅德抱起變回人類模樣的鐵奇,斜眼瞥看著緊鄒著眉戒備著的艾倫。「不要動。現在我有點生氣了,想看見同伴身上千瘡百孔的嗎?」

 見艾倫噤聲止步的樣子,她露出一個滿意的冷笑。

「不過呢......這樣還是不足夠。那個小學者,還有那個長得挺美的大姊姊,他們的心都在我那裡。」

「!!難道妳——」

「哼哼......這兩個人呢,意外地都是那種外表看起來很堅強,內心卻有著極大黑暗的人。讓他們比賽一下吧......真想知道呢,誰的心會被先破壞呢?」

 

 

 

「嗯......」

 下意識地用手撫著僵硬了的頸部,神田發覺原本靠著他肩頭睡著了的女孩已然不在。

 他看看四周,似乎昨晚他們都在那供奉聖器的房間睡著了呢。

 她是比他早醒過來嗎?明明就是那麼的疲倦,靠在他身上不久便睡著了,她到底跑到哪裡去了?從外面來看,似乎還沒天亮啊......

 他站起來,走出了房間,只見她站在離他不遠的一間房間的前面,放下了手中盛載著早飯的盤子,神色凝重地看著那房間的拉門。

「藍。」

「!優......」

 他邊走近邊喊著她的名字,她像是嚇了一跳的回過頭來,看著他露出一個勉強的笑容。

「這裡是......」

 神田打量著眼前的拉門,她像是不想他再盯著門看,拉起了他的手。

「哈......這裡是我父親的房間啦,來,我們別打擾他吧,我已經做好了大家的早飯,跟我一起拿到飯堂去吧。」

 隨她拉著自己離開,神田回頭對那房間瞥了一眼。

 是因為父親仍是一蹶不振的樣子或是不想人發現自己的軟弱嗎?他看得出她不想自己接近那裡。

 要是說穿了,她大概會大受打擊。所以他沒有作聲,只是繼續陪著她。

 ——能做的只有把肩頭借給她休息。

 

 


「......拉比?」

 看見原本被困在另一空間的拉比翩然落地,艾倫疑惑地開口,而依然抱著鐵奇的羅德帶著冷笑回答了他的疑問。

「真可惜呢,艾倫,拉比他輸了呢。他的心已經死掉。若你想救其他人的話,就得殺死他。」

「!!」

 帶著空洞眼神的拉比很快便一拳擊向艾倫,即便是以退魔之劍抵擋,力道之強亦令艾倫被擊飛至牆壁才停下。

 拉比竟然全力攻擊我?

 好不容易才爬起來,拉比的飛腿便已在眼前,艾倫邊應付著他的次擊,邊瞥看著和利娜莉他們一起被困著的雩。

 難道雩也......

 

 


 早飯過後,尋找食物的工作繼續進行著,因為有了神田這名驅魔人在,出外到公海捕魚也變得可能了,對於捕魚的同行保護的要求,他責無旁貸地接受。

「拜托你了,優。」

「嗯。」

 抹了抹額頭,她看著不遠處碧藍的大海在太陽照耀下閃閃生揮,想起數小時前與優揮別的場景。

 看著他跟著幾名村民登上漁船,她壓下想要把他拉回來的衝動,總感覺.......他再也不會回來。有種似曾相識的感覺,明明昨天才是第一次碰面,她卻覺得這種事曾經發生過,原本相信著會回來的他消失了——

 一定是這兩晚作的怪夢令自己變得如此奇怪。

 甩了甩頭,揮去心中不安的預感,她繼續與村民收割的工作。

「!!」

 感受到空氣中的異樣,她驚訝地發現眼前的空氣似乎都被染成了紅色,四周的村民一個接一個倒了下來,痛苦地扭動著身體。「大家......」

 結界......是結界那邊出事了!

 放下村民的身體,她全力奔向山丘上的神社。

 紅蓮的力量沒有善惡之分,所造出的結界只遵循著提供力量的人所想而成形。現在那結界是在擠壓村民的靈魂,也就是他們的生命力,雖然擁有靈力的她現在還沒事,但也只是時間的問題。再這樣下去......村民們不是被結界弄死,就是被能輕易進來的惡魔殺死。

 現在在這島上,除了她以外能做到這地步的人只有——難道.......

「父親?」

 如她最壞的預想,原本一直緊閉的房門被拉開了,而異樣的氣息則是愈接近神體便愈見濃烈。

 緊握著手,她一咬牙繼續走向紅蓮所在的房間,拉開了門——

 只見久違了的男人站在池邊,露出如常的溫柔笑容。

「怎麼慌慌失失的呢?藍。」

「父親......停止吧。」

 ——為甚麼會變成這樣的?

 低下頭,接受了男人是一切的源頭的事實,聲音抖震著,想要這男人就此住手。

 ——不應該是這樣的,深愛著母親的男人,如此溫柔的父親,應該比任何人地要深愛這個小島。為甚麼想要親手破壞這一切的人是他?

「呵呵......我就知道,妳會馬上衝過來。」表情依舊,眼中的殺意亦沒有消失。「妳一直都是個聰明懂事的孩子呢,一定是早就發現了吧。」

 對,從昨天起便對把自己關在房間裡的父親起疑,只是她不願去查探和承認,現在卻連累了整條村子的人。

 轉眼間,淚流滿面,心中已然清楚究竟發生了甚麼事。都怪她.......她不應讓他一人面對母親的死,是她的錯......沒有發現他的轉變,是她的錯......

 明明如此努力的想要替代母親空掉的位置,她卻拯救不了......拯救不了自己惟一的親人,到頭來——還是無法拯救任何人。

 看著眼前的男人開始變形,溫柔的表情變成了猙獰的臉孔,男人的本體是一頭野獸,有著令人發毛的銳利爪子,上面殘留的是人類的鮮血。

「不過我也藏得很辛苦呢,為了把可口的妳和村民留到最後才享用,我可是每天用伯爵大人的方舟走出去進食呢,也多虧這樣才進化成這個樣子。」

 變了的嗓音,變了的表情,眼前的野獸自傲地舉起自己的武器,展示著自己的力量。「我很善良吧,對於妳這種對把自己關在房裡的傢伙仍然不離不棄的女孩。我可是呢......哼哼哼,繼承了妳那天真母親的善良呢!!」

 沒有多想,任由心被恐懼所支配,她掉頭就跑,一心只想著要逃離這個怪物。

 她很清楚,那是惡魔。

 她很清楚,那是由死者和生者既微小又天真的願望而生的悲劇。

 她很清楚,牠一旦誕生於這世上,終其一生只能淪為殺人兵器,名為惡魔的兵器、伯爵的玩具。

 她很清楚,後方的野獸只是披著父親的皮,有著母親的靈魂作為內臟,還有黑暗物質作為全身的骨骼。

 她更清楚,那既不是她溫柔的父親,不是善良的母親,也不是她所能戰勝的對手。

 所以她只能逃,這場爭戰,自母親死去的一刻便註定了結果,她和村民的下場只有——死。

 在已無半點生氣的結界中,只剩下惡魔像是獵人般追趕著身為獵物的女孩,牠並不急著要立即殺死她,對惡魔來說女孩是特別的,是比起村民們更上等的菜肴,牠享受著女孩的恐懼,要等她筋疲力盡才將她殺死。

 她一直沒命的跑著,直至被不平的路面絆倒,她才驚覺自己已跑到立著母親墳墓的岬角上。

 已經無路可逃。

 她絕望回過頭,緊追不舍的惡魔已在眼前。

「哼哼哼......遊戲到此為止了呢。」

 眼前浮現起才相識一天的男孩冷漠的臉孔,她流著淚搖搖頭,像是要否定將要失去一切的事實。

 大家都會被殺,她害怕......

 優也會被殺,她害怕......

 死,她害怕......

「不要......」

「嗯?垂死掙扎的悲嗚嗎?」

「......不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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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janicektc 發表在 痞客邦 留言(0) 人氣()